母亲远行


母亲远行

阿 山


母亲远行。

母亲决定离开家去呼和浩特,遥遥几千里,要做一天一夜的火车,去看在那里工作的小妹。母亲的决定很突然,很让人意外。因为父亲新逝,为让她尽快摆脱悲伤,我和大妹、二妹多次劝她出去走走,换换环境,可她根本就不同意,劝多了,她甚至很生气。所以我们也就不再多言。在那段日子里,母亲如往常一样,仍旧是早起外出练剑,白天做饭、读书,晚上守在电视机前看韩国电视剧《看了又看》,然后是用利德治疗仪治疗腰腿。只是不知什么时候,母亲竟有了明显的驼背,面容凭添了几许苍老,神情也更增了几分凝重和沉默。母亲的平静不由得让我们担心。我们知道,母亲是把一切都放在心里,母亲的平静是由坚强来支撑的。

母亲远行。

母亲的决定毕竟让我们高兴。

想以往,身在阿鲁科尔沁草原的母亲,这68年太不容易。母亲要兢兢业业做好单位的工作,要辛辛苦苦养育儿女,既要缝缝补补、买菜买粮做好一日三餐,又要照顾好双方老人。这些年生活好了,摆脱了繁重的家务,住进了宽敞明亮的楼房,但退了休的父亲又病倒了,脑血栓,说不了话,也动不了。身体原本不好的母亲又担起了侍候病人的责任,直到把父亲送走(两年后年仅42岁的大妹因患癌症也匆匆地走了)。母亲以她弱小的身躯支撑着一个家,一个世界。几十年如一日,母亲守着家从没远行。

这回好了。这回母亲总可以放心地外出了。

二妹张罗着为她买来了卧铺车票,联系好了送站的车。

大妹张罗着为她装好随行的衣物。

我呢,我想尽力多做点什么。我先去超市采购了蛋糕、面包、火腿肠、瓜子、榨菜,甚至是塑料水杯。准备了鲜奶、水果。又做好几个新鲜的炒菜为母亲饯行,之后为母亲备好零用钱。

我们想让老了的母亲感到,有了孩子是一种依靠一种幸福,就像当年幼小的我们感到有了母亲是有了依靠和幸福一样。

懂事的外甥潇潇想到姥姥远行竟是一副忧愁的样子,他自言自语地说:姥姥走了,我放学回家找谁呢?是的,他放学早,爸妈经常有事在外,每天回家他都是先到姥姥家,做完作业,甚至吃完饭看完动画片等到爸妈回来了才回自己家。

送站的车来了,我们簇拥着母亲上车。

母亲叮嘱说:别忘了,清明给你爸爸上坟……

我连忙点头说:妈你放心吧。

母亲就这样走了。

母亲远行。

中午回家,打开门,屋里静静的,但也空空的,厨房里没了碗勺那清脆的响动,没了饭菜的香味,当然也就没了母亲的身影。我回手带上门,门锁咔嚓一声,响动竟然很刺耳。我站在宽敞的客厅里,环顾熟悉的一切,静思默想。我感觉的内容里竟突然增添了别样的东西。我不像是站在自己家里。我好像是来到了空旷的原野上。我被一种莫名的孤寂包裹着。我呆在那里。我不知此刻应该干点什么。我禁不住走进一个卧室又一个卧室。我又透过后窗去眺望北面巍峨的查布杆山以及山下东侧弯弯曲曲玉带缠绕似的殴沐沦河。马头琴的声音没有了,悠扬的长调也消失了。我茫然四顾,一切依旧,又似乎景象全无。缺少了什么?是缺少了母亲,是缺少了母亲的身影,缺少了母亲那温和而滋润的声音。我们的家于是一切都变得枯燥无味死气沉沉起来。

母亲远行。

我这才明白了母亲的含义。我这才明白这个家是因为有了母亲的存在而变得充实、生动、温暖、幸福起来。这个家是属于母亲的;母亲是属于这个家的。母亲就是家;家就是母亲。我们的家是不能没有母亲的。我们是离不开母亲的!

母亲远行。

我站在这空荡荡的楼房里张望着。

我似乎看到了母亲当年求学的身影:她用自己那弱小的身子背着行李卷,在茫茫的草原上跟几个同伴步行120华里,去林东师范学校读书。毕业后,同样是背着行李卷,沿着草原崎岖的路,趔趔趄趄地走回来,被安排在旗邮电局话务班工作(后来又调到广播局当工会主席)。从此,她就在这个有着悠久历史(阿鲁科尔沁部首创人为元太祖成吉思汗的弟弟哈布图哈萨尔的十四代孙巴衮诺颜长子昆都伦岱青,这里曾是东胡、匈奴、鲜卑、契丹等北方游牧民族繁衍生息之地),有着金界壕、查干浩特古城、耶律羽之家族墓地、宝山壁画墓群,又曾留下了康熙皇帝和第九世班禅大师足迹充满苍茫古意的塞外草原上,领着幼小的我们走在一条铺着厚厚的砂子,时而雨雪交加时而烟尘滚滚,两旁有石头砌的边沟并长着高大的粗杨树的路上,一走就是几十年。

母亲就这样看着我们一点点长大,而她却走进了人生的夕阳里。

母亲远行。

我期盼着母亲回来。我会倍加珍惜跟母亲在一起的时光。我会守着母亲千方百计让母亲过一份顺心的日子。我会让母亲过一个快乐幸福的晚年。我也会像母亲疼爱我们那样去爱母亲直到永远。

(原载《老年世界》、《红山晚报》,入选内蒙古妇联散文集《心灵深处的感恩》并获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