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嘗新作文

散文:嘗新

散文:嘗新作文

秋天來臨的時候,楓葉紅了,稻子黃了,滿山滿谷都是糧果的芬芳。一股成熟的氣息撲面而來,我彷彿聞到了濃濃的稻米清香。

父親開始張羅把碼放在角落的打穀機、籮筐、木耙、竹篩子一一拿出來,仔細地擦拭着。其實上面並沒有什麼灰塵,去年收完稻子後就洗得乾乾靜靜的,再用塑料膜嚴嚴實實蓋得沒有一絲縫隙。

父親細心地檢查着,籮索有沒有腐朽要更換、竹篩子的篾條有沒有斷裂要織補、打穀機的鐵齒是不是要打油了,他臉上張開的喜悦像是在迎接久違的老友,他們用肢體語言親熱地打着招呼。母親不顧腰痛,忙着把屋前十多年前硬化的水泥曬穀坪打掃得看不到一粒砂石,最後還是不放心,接出一根長水管,把坪裏沖洗得溜光發亮,用手指去摸都沒有半點灰印。

每年的這個時候,家裏最忙碌、最熱鬧,比過年還歡喜。父母把我們召喚回來,割禾、喂禾、打禾、挑穀子,曬穀子,一一分工到位。除了和父母一同打稻子、慶豐收,我們更大的期盼是嘗新時滿桌的豐盛。嘗新時,父親負責用滾輪碾出一些新米和舊米一起煮,母親則負責殺雞、殺魚,做一桌子噴香的飯菜。每年的這頓飯是全家吃得最開心最有味道的,那種芳香,一直讓我回味無窮。

稻田裏,一株株飽滿的稻穗正彎着腰、弓着背、低着頭,帶着豐收的喜悦向大地報喜,向我的父母致謝,這是他們大半年辛勤耕耘的果實。從大地回春開始,他們就開始耕地、播種、插秧。夏天,頂着火毒的太陽施肥、除草、打藥,遇上乾旱,夜裏還要摸黑守着田壩去抽水。父母的腰已經不及年輕時的硬朗,被歲月和勞累沉得彎了下去,打着赤腳一下田,抓草、扯稗子的速度卻飛快,只聽得“嘩嘩譁”一片水聲,他們淌下的汗水和精心呵護把禾苗滋養得長勢喜人、生機勃勃。

天剛透亮,父親、弟弟和妹夫就下田收稻子了。一株株稻子割下來拿在手上沉甸甸的,顆顆金黃的穀粒,是父母無數汗水的結晶。父親忙着架場子,安裝打穀機脱粒的滾輪和小型柴油助力機,可以省去了腳踩的辛苦,把機身的擋板裝好後,父親用力一拉發起了助力機,機聲隆隆唱着歡歌,將沉甸甸的稻穗攬入懷中。快七十歲的父親,還把自己當二三十歲的青壯年,挑起一擔百多斤的稻穀就往家裏趕,畢竟年歲來了,在路上比以往也多歇了幾次。

母親忙着在家翻曬父親從田裏挑回的新谷。她肩上搭着一塊被汗水浸透的毛巾,被曬穀場黃燦燦的稻穀簇擁着。坪裏薄薄地攤開一層濕谷,拿竹抓子來回不停地抓動,這樣在陽光下受熱均勻,幹得更快。第一層稍幹就用木耙子推到一邊,再從中間濕谷堆裏耙出一層,一層一層地曬。平日裏做家務活腰都痛得直不起來的母親,搬穀子、耙穀子、篩穀子,完全忘記了身體的不適,只有在坐下歇息起身時才感覺到痠痛,一手扶腰一手撐牆才能站起來。

父親腰椎間盤突出曾經卧牀大半年,母親患有腦梗塞也多次住院治療,我們三姊妹每年開春就會苦口婆心地勸他們放下手頭的農活,何況現在大米在超市糧店到處都有,一個電話就可以包送到家,何必還這麼辛苦。

勸父親的話説多了,他的耳朵已經起了老繭,也是一臉的不愛,總是語重心長地説,妹子,民以食為天,雖然現在我們條件好了,也不會餓肚子了,但是土地荒着多可惜啊,在家裏最困難的時候是它養育了我們一家五口,那時想着讓你們三姊妹能吃飽飯就心滿意足了。

父親的話勾起了我兒時的記憶,記憶中父母焦慮的對話牢牢地粘在了我幼小的心裏。每年青黃不接的時候,家裏的糧食也跟着斷了,父母生怕我們餓着肚子,在家裏划算着找哪個親戚借谷才靠得住,等着來年收了新谷再還。記得在舅舅家借得最多,來回四十多裏的路程,一百多斤齊整修長的穀粒全靠父親用肩膀挑了回來,在他疲憊的眼神裏我看到的是生活的希望。

在那個物質匱乏的年代,總在期待來年收穫的季節,每年的嘗新也像過節一樣,成了正在吃長飯的我們心頭最大的掛念,那天可以吃上清香四溢、晶瑩飽滿的新米,還有平時難得端上飯桌的大魚大肉。而對於我家來説,更意味着父母再不用打爛腦殼想着去誰家借谷愁得半夜睡不着覺了。

父母這一輩人從吃米糠粑粑,温飽都難以解決的苦日子到現在的衣食無憂,他們對糧食的感情是最純粹、最深刻、最敬畏的,他們用最樸實的方式表達着心頭的熱愛。我們從小就跟着父母下田幹活,在這片土地上也扎過根、流過汗,是土地教會了我們紮實和奉獻,是糧食教會了我們常懷感恩之心,是父母教會了我們善良和淳樸。看到父母每年不知疲累地耕作,我彷彿看到了一種生命的蓬勃。不管時代如何變遷,不管經濟如何發展,土地,永遠是農民的根,糧食,永遠是人的生命之源。

傍晚,勞累了一天的父母圍着曬穀坪高高的谷堆,笑眯眯的臉上飽含着豐收的喜悦。他們高興地説着,今年的收成還真不錯,至少可以吃上大半年了,趁崽女都在家,殺只大黃雞,去自家塘裏撈條魚,又可以嘗新了。